生活成本太高，收入勉强维持生活，不时支付宝续命。

攒钱数年只够一辆车的首付，房子没有父母支持根本买不起。

结婚生子之后压力山大如履薄冰，感觉这辈子都没法彻底致富了。

这是很多家庭条件不太好的中国年轻人的真实写照。就在你做梦都想挣脱底层的桎梏时，突然，一个机会来了。百万年薪喊你去东南亚做菠菜网站（俗称种菠菜），你会经不住诱惑吗？

前段时间我的一个读者就遇到了这样的“好事”，他在微信上找我：“超哥，朋友说柬埔寨有个机会，开发菠菜游戏，年薪给我100万，我有点心动了。”

我看了之后差点没把舌头给闪了，年薪一百万，天呐，你还真的信了？我劝他不要抱有幻想，巨大诱惑说不定是骗局。况且网络菠菜不是什么光彩的勾当，拉国内同胞菠菜输得倾家荡产，既伤天害理更有损阴德。

但读者铁了心要去，因为他当时一无所有，老婆也生病了，便顾不上良心的亏欠。在我看来，这位读者的经历并不只是个体的命运抉择，实际上目前有数十万中国人在境外从事网络菠菜业。去东南亚搞网络菠菜，似乎成了一条摆脱贫穷的捷径，但事实真的如此吗？

今天我想讲一讲数十万中国“菜农”（菠菜从业者）为了更高的收入，远赴海外赚取黑心钱的真实经历和故事。

百万年薪，诱惑还是诱骗？

“如果我在老家湖北的小县城里上班，一个月3千块，一辈子都买不了房。”初到西哈努克时我和一位做菠菜网站的小哥在阳台上抽烟闲聊，他神情满足而又略带一丝骄傲地对我说，“我才22岁，来搞这个两年了，多少钱我不方便说，但绝对比国内同龄人多。我那几个发小在老家一个月真的就3千块，吃土都吃不到好土。”

虽然22岁的他长得比28岁的我看起来还像48岁，但我知道他说的是心里话。国内工资太低、生活成本太高+菠菜业的高薪诱惑，是绝大多数跑路东南亚的中国人做菠菜的理由。

网络菠菜在从业者的黑话里叫“种菠菜”（菠菜的谐音），而从业者则自称“菜农”。柬埔寨的波贝、西哈努克港，菲律宾首都马尼拉，缅甸小勐拉，老挝金三角特区……数十万中国菜农如蝗虫一般“侵入”东南亚。他们像打了鸡血一样疯狂建设、推广菠菜网站，诱骗国内同胞投注，并以此获取暴利。

我的读者中便有数十名“菜农”，加上我曾在西哈努克、金三角特区走访调查，得以了解他们的经历与故事。好好的国内不呆跑去东南亚穷国为哪般？正所谓无利不起早，钱是绕不开的话题。

菠菜从业者中人数最多的是推广人员，被业内人士亲切地称作“狗推”，负责用微信引导赌客投注。菠菜公司在招聘时对狗推的要求非常低，低到“会微信打字聊天”就行。而给出薪资待遇普遍在6000—10000元起薪+客户输钱提成，不仅包吃住而且包机票、签证费。

在贴吧、豆瓣、智联等各大平台，经常可以看到招募狗推的广告。对于不少没有大学文凭以及一技之长的国内青年而言，这可是不小的诱惑。特别是那些已经破产的瘫痪老哥，更是趋之若鹜。

▲某菠菜公司的招聘广告，BC=菠菜

然而异域高薪看起来很诱人，实际情况却远不如想象中那般美好。读者陈兄最近的一份狗推工作是在西哈努克，当时广告上写的是底薪7000，做到春节不回家公司发8000元的补贴。这让早已瘫痪且负债累累的陈兄欣喜若狂，毫不犹豫地去搬砖了。

可到过年时，公司根本不发那8000元补贴，理由是公司人事有变动，以前的主管走了，薪资政策也改了。补贴不发也就算了，底薪也降到了6000元。在金三角特区，不少菠菜公司招聘上写着8000元底薪，实际底薪只有4000元。某些黑心公司更是令人发指，狗推谈到大客户，公司会黑掉提成。

为虎作伥的廉价劳动力

什么，你觉得被骗了想找公司讨说法、对着干？人在海外无法可依，黑心的菠菜公司废你一条腿不见得比你捏死一只蚂蚁难。传说中的百万年薪更是扯淡，醒醒好吗，哪行哪业的高收入不是头部人员占据的？

比起其他行业，网络菠菜更是金字塔尖的行业，1%的人拿90%以上的利润。能拿百万年薪的是股东、核心高管、顶级开发工程师、家族企业中的管理者，而普通菜农吃的是残羹剩饭，做的是爱情里二手的备胎。

当然了，有一些菜农对于高薪暴富有迷之自信，如同传销的套路，自己都深陷泥潭了却到处画饼。在西哈努克做报道时我刚接触菠菜业，就在某菠菜基地遇到了一位这样的人事小主管。

“我在这里混得算一般吧，也就年薪200万吧。和女朋友在国内全款买了房子和车，你说我不出国种菜能有这成就吗？这里年薪几百万的多的去了，戴蓝色工作牌的都是年薪百万以上的，低调。”小伙打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住了，“来国外就是闯个机会，咱们这行机会大着呢。哪天逮着个大客户输个几千万，就直接走向人生巅峰了啊。”

聊着聊着，卧槽，我发现他竟然试图拉我入伙。后来西港另一位人事读者告诉我，那位主管的确是在拉我入伙，因为成功招募一个人入职可以获得数千元的奖励。这位读者也做了两年人事，工资一千多美元。西哈努克消费水平比上海还高（以美元为主要流通货币），随便出去搓一顿得七八十美元，收入只够维持日常开销。

绝大多数菜农抱着获取更高收入的目的来到东南亚，混来混去依然月光，甚至还会负债。他们每天工作12个小时，一个月通常只休息一天，像流水线上的机器一样不停地工作。住在6-8人间宿舍里，除了工作便是睡觉，满脑子投注、充值、计划。

菠菜业不养闲人，狗推们的工作压力非常大。在金三角时，每到凌晨时分菜农下班时，主管都会带领员工喊话。众人齐呼诸如“团结奋进、吃苦耐劳”等口号，广场随处可见数十个员工围成一圈听主管训话：

“你们漂洋过海来这里，做不出业绩对得起自己吗？对得起父母吗？”

此外，菠菜业有一套极其严苛的管理制度，一旦触犯禁忌后果十分严重。在一些公司，上班期间用私人手机、乱丢烟头、不讲究餐桌礼仪等会被处以3000元以上的罚款。严重的比如拍照泄露公司办公场所、工作资料等，在柬埔寨会被关进小黑屋殴打，在金三角则有水牢伺候。

▲员工触犯公司利益会被关进小黑屋或水牢·图片来自网络

说句不客气的话，菜农们远赴海外种菠菜为虎作伥，却只能沦为廉价劳动力。比起菠菜业头部人员的暴利，普通从业者像狗一样喘息，被管理者精神强奸，可怜、可恨更可悲。

想回国？您已被中国公安部盯上

当你脸不红心不跳地在东南亚赚黑心钱时，你很可能已经被国内相关部门盯上了。阿星是我在金三角特区的一个读者，他戏称自己是“做菜刀”的。做菜刀是一句黑话，指的是从事菠菜网站、游戏开发，在菠菜业中属于技术人员。

他是福建龙岩人，来金三角已经三个月了，之前是国内某牧场的兽医。福建龙岩并不出名，但了解内幕的人都知道，它是中国的菠菜大市。金三角特区的大部分菠菜公司是福建人开的，大部分从业者也是福建人。

▲金三角特区里的菠菜公司办公楼

阿星失业后找不到好的出路，过年同学聚会时发现，桌上10个人里有8个都在东南亚搞网络菠菜，于是果断加入。当年鲁迅弃医从文、孙中山弃医从政，阿星则弃医从赌。

菠菜从业人员的地域性非常强，特别是网站开发、财务管理等核心岗位，只招信得过的同乡。因而自学了网站开发的阿星收入较高，稳定月薪有20K外加奖金。但阿星护照上的福建籍贯，也让他成了边防海关重点盯防的对象。

福建公安在各个出入境口岸进行侦查，阿星如果被查到，公安会直接撕掉他的护照。目前阿星已经很难回国了，而偷渡的风险太大，他微信里直言：“出来就回不去了。”

▲读者阿星已被盯上，很难回国

“我当时刚出国，警察就去我家了，让我赶紧回国，不然久了就回不去了。”阿星说，“我们龙岩做这行的太多了，名声都臭了，出去做什么、家里什么底细，警察一清二楚。”

阿星的女朋友是公务员，无法出国见他，三个月不见面加上阿星的灰色职业，让这段感情进入了微妙时期。和阿星聊天时，他不无遗憾地表示最终结果很可能是分手。

▲没有不透风的墙

“谁又想出国搞这些破事呢？国内工资实在太低了，没钱买房子，没钱结婚。阶层已经固化，底层的人一直看不到希望就会麻木，麻木时看到了希望又会变得贪婪、愚蠢，可能我就是那个在底层看到希望的人吧。”

网络菠菜业正是阿星眼中的希望，他深知这个臭名昭着的行业让自己回不了国、可能因此失去爱情、让国内的玩家倾家荡产，但他暂时不会离开。（注：我无意为阿星辩护，只是客观呈现菠菜从业者的真实心态。）

成功没有捷径，醒醒吧

回不了国还不算最严重的，中国公安部不定期赴境外抓捕菠菜从业人员。所在国警方也会不时抓捕，以儆效尤。你的职位和收入越高，越是警方重点考察的对象。不要等到被抓时，才意识到“天网恢恢，疏而不漏”不只是一句挂在嘴边的俏皮话。

▲柬埔寨警方抓捕中国菠菜从业人员·图片@今日吴哥

菠菜看似是一种捷径，实则更像毒药。不少国内年轻人不愿学习专业技能，只想来钱快，看到招聘上的底薪八千就忍不住飞到海外。做着伤天害理的勾当，看不起在国内拿三、五千的同龄人。

然而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，狗推推到最后同样一无是处。长期从事菠菜业无法积累正规的专业技能，总有一天你要回国，而一旦回国你会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做。五年后，曾经拿三五千的同龄人已经技艺精湛，其中的大多数可以月入过万。他们有了事业也有了家庭，或许不那么富裕，但至少安全稳定。

菠菜业的上升渠道十分有限，五年后狗推依然工作12个小时，每天伪装成萌妹和玩家聊天。更可怕的是，在种菠菜的过程中从业者很容易沾染菠菜恶习，从经营菠菜产业变成玩家。久而久之良知麻木，玩家的心态占据上风，凡事更愿投机倒把，不愿踏实奋斗。

“做这行会上瘾的，因为其他事我都不会做了”，景兄是我的一位河南读者，他曾一度信誓旦旦要远离菠菜业，但辞职后又重蹈覆辙，最后过年时经不住诱惑去赌场输到被关小黑屋，家里交钱才赎出来。（赌场故事以后会写）

在这里我也奉劝所有试图去东南亚种菠菜的人，风物长宜放眼量，人生很长，眼光不妨长远一点。厚积才能薄发，技能是永恒的财富。在二十出头的年纪，请忘掉你暂时的贫穷，无视那些充满诱惑的捷径。踏踏实实选择一个行业沉浸三五年，你会看到希望，你也会买房买车。

至于国内工资太低、阶层固化看不到未来？在东南亚种菠菜你能一天工作12个小时、一个月只休息一天，在国内你拿出这个劲头干点正经事，不说发什么大财，混个小康生活不成问题吧。

一入侯门深似海，从此萧郎陌路人。愿所有的中国青年共勉，共省。